踩踏繽紛

　　08.
　
　　
　　
　　回到座位後，發現鄭丙熙也已經結束了表演，正坐在楊昇昊旁邊大口喝酒的樣子。果不其然因為離席太久被揶揄了一番，李昌宣尷尬地搔搔後腦勺，便有些彆扭地重新就座。
　　
　　雖然本人死命抗爭，但房哲鏞這傢伙絕對是喝醉了，看他黏人的程度就看得出來。就算已經二十二歲，也經歷過不少歷練，但他在喝醉時依然會流露出他身為老么的那一面。
　　
　　果然是酒後吐真言啊，李昌宣這麼想，便決定開始提防其他人的邀酒，以免不小心說出朴相鉉的事，那可會出大亂子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我們……還真是有好一陣子沒這樣聚一聚了呢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楊昇昊輕鬆愜意地靠在椅背上，幾杯啤酒下肚，似乎也染上幾分醉意。那雙眼睛看起來也不再犀利，取而代之的是朦朧的水潤感。
　　
　　嗯……看起來反差還真大呢。
　　
　　不過此刻的他，說出口的話還是充滿了最年長者的氣勢，雖然被醉意薰陶的話語聽起來有些飄飄然，但依然讓眾人都安靜下來。就連房哲鏞也乖乖地離開楊昇昊的臂膀，改為趴靠在前方的圓桌上頭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要是……要是相鉉也在就好了……」
　　
　　
　　然而，這句突如其來的發言，卻宛如深水炸彈一般，在沉睡的深藍大海中安靜地爆發開來。
　　
　　誰也沒料到楊昇昊居然會說出這種話，或許是因為久違的相逢、也或許是因為微醺的醉意。至此，無論在場的人醉到什麼程度，也都被這句話敲了一記當頭棒喝，每雙眼睛都驚愕地瞪大著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……哥，你幹嘛在這個時候提起相鉉哥……」房哲鏞率先發難，他連忙從桌子上起身，並用埋怨的眼神失禮地望向楊昇昊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完全不敢回頭看朴相鉉的表情，剛剛兩人才達成了那麼凝重的共識，誰曉得楊昇昊一下子就踩在引爆線上了。
　　
　　他應該嚇得動彈不得了吧。
　　
　　尤其又是從楊昇昊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，用那麼哀婉又懷念的方式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我……」楊昇昊終於發覺了來自眾人的目光，才歪歪頭，苦澀地說著：「對不起，我只是太久沒見到你們了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是呢，如果相鉉也在就好了。」見情勢緊張起來，鄭丙熙連忙開口緩頰，「誰叫以前我們五個總是混在一起嘛。」
　　
　　「就算這樣也……」
　　
　　
　　見房哲鏞好像不太能接受，一副要發脾氣的樣子，李昌宣才趕緊抓住他的手腕，用眼神示意他冷靜下來。
　　
　　輕快的古典爵士樂在酒吧裡迴響著，眾人卻在一瞬間陷入了絕望般的死寂。
　　
　　『昌、昌宣哥……』
　　
　　沒料到會在此刻聽見朴相鉉的聲音，李昌宣渾身震了一下，他本以為朴相鉉要向他發出求救訊號，便輕輕地點點頭，並努力地想要聽清楚朴相鉉微弱的聲音。
　　
　　『那個……能不能麻煩你……稍微打個圓場……』沒想到他居然說出了這種和事佬般的話，『我不想看到大家因為我吵架……』
　　
　　
　　唉。
　　
　　真該說不愧是愛好和平的朴相鉉嗎……無意間提及了這麼不堪的話題，而且他還是當事人，怎麼還能這麼沉靜？明明難過得立刻衝出酒吧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吧，可是這傢伙……
　　
　　好吧，就這傢伙不一樣。無論再怎麼難受，他都願意為了大家而委屈求全。
　　
　　李昌宣緊閉雙眼，猛烈地垂下頭並捏住鼻梁骨。想起朴相鉉這從一而終的個性，再加上這種敏感的話題，他就忍不住鼻酸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……話說回來，哲鏞啊，你跑了這麼多國家，有沒有遇到什麼異國戀曲啊？」
　　
　　
　　哪來的「話說回來」啊！這未免也轉得太硬了吧！啊，看吧，房哲鏞在瞪我了，無視我大他三歲的事實在瞪我了！連對面的楊昇昊跟鄭丙熙都露出了憐憫的眼神……？呀，為什麼？為什麼變成這樣了？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的心中不停狂湧出如此這般的埋怨，身後的朴相鉉好像才終於鬆了口氣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才沒有呢。」房哲鏞賭氣似地又喝下一大口酒，緊皺的眉頭就像在糾結著什麼，「我又不像昇昊哥條件那麼好，大家都搶著喜歡他，愛選誰就選誰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『……昌宣哥！你怎麼回事嘛！』
　　
　　
　　完了。
　　
　　很顯然的，他徹底踩爆房哲鏞的地雷了……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，可是李昌宣紮紮實實地踩到了。還不只如此，房哲鏞那句針鋒相對的話完完全全衝著楊昇昊而來，根本把長幼禮節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　　
　　李昌宣僵硬地轉動眼珠，抱著必死的心情瞥向楊昇昊，心想這下子他可能得硬著頭皮擋在楊昇昊和房哲鏞之間，免得他們把場面鬧得混亂不堪。
　　
　　然而──
　　
　　
　　不如預期的是，楊昇昊接下了這句挑釁意味十足的話後，居然不發一語地繼續坐在位子上。
　　
　　這跟以前血氣方剛的他完全不一樣，如果是二十歲的楊昇昊，肯定早就一拳轟向房哲鏞了。可是，現在他卻紋風不動，臉上的神情也……非常奇怪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似笑非笑的。
　　看上去……有些哀戚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並不是這樣呢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楊昇昊開口了，用一種平淡到離譜的口氣。他心裡大概覺得不必跟房哲鏞的醉話認真，所以用了非常成熟的方式來應對。
　　
　　「我……並不是那麼自由的人。」
　　
　　說完，楊昇昊轉過頭去望向鄭丙熙。
　　
　　那個眼神乘載了很多難言的思緒，幾乎就要將人凝凍在原地。楊昇昊緊蹙著那雙好看的眉，變成了一個愁苦的形狀。
　　
　　看似無語，卻蘊含著千言萬語。光是被這樣赤裸裸地注視，鄭丙熙就難受地撇過了視線。
　　
　　他們的眼神交會不過幾秒的時間，這道真空般的氛圍立刻就被釋放了，因此外界沒有察覺，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。
　　
　　雖然沒有發現那細微的情感變化，但這股依然抑鬱非常的氣氛，讓李昌宣深知等等就有事情要發生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他的腦海中倏地閃過一道直覺──朴相鉉必須馬上離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因為……
　　
　　因為李昌宣十之八九猜到了楊昇昊接下來的話語──
　　
　　
　　「哲鏞啊……我已經結婚了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他的話語輕得就像是要被風吹走一樣，彷彿在說事不關己的故事。說話的同時，楊昇昊才緩緩地將手探進自己有些鬆脫的襯衫領口，並從中拎出了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。
　　
　　那是一個掛在細鍊上的結婚戒指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是為了商業利益而結的婚……這樣，你還覺得我是個值得羨慕的人嗎？」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【待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