踩踏繽紛

　　01.
　　
　　
　　有聽過「夢中夢」嗎？
　　
　　有種說法是：當一個人陷入極端的疲倦時，會因為精神狀況不安穩，導致夢中有夢的情形。
　　
　　由於剛才經歷了那個令他疲倦不已的夢，也因為眼前的狀況根本不符合現實邏輯，所以李昌宣雖然驚愕，但仍舊在幾秒內判定這是一場夢境。
　　
　　沒錯，他肯定是陷入了一場夢中夢。
　　
　　他努力將意識集中在某一點，試圖以強迫的方式讓自己醒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……昌宣哥？』
　　
　　
　　眼前的朴相鉉開口了，嘴唇牽動的弧度和令人懷念的聲調，全都那麼栩栩如生。李昌宣連忙在與朴相鉉對上眼之前緊閉雙眼，繼續集中意識。
　　
　　他將雙手靠上身後的矮櫃，拚命地出力，期望在下一次睜開眼時，能望見往常那個有點龜裂的天花板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怎麼了，不舒服嗎？……還是，其實你看不見我？可是……剛剛明明有喊出我的名字啊……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朴相鉉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繞。
　　
　　李昌宣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沁出了汗，火辣辣的陽光讓他的皮膚十分熱燙，可是滴落的汗水卻冷得像霜。
　　
　　拚命用力的結果造成了些微的意識恍惚，李昌宣在心中讀秒，決定在三秒鐘後睜開眼睛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三、二、一……！
　　這是夢，快點醒來，你這個混蛋……！
　　
　　
　　張開眼皮的瞬間──
　　
　　映入眼簾的不是有點龜裂的天花板，而是突然逼近的朴相鉉。朴相鉉伸出他那纖長的手掌，在李昌宣睜圓的眼前揮了又揮，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況。
　　
　　那張純真又無害的臉龐，果然，還是讓李昌宣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……真的看不見我嗎？』
　　
　　「……不會吧……」
　　
　　
　　在依舊吵雜的蟬鳴聲中，李昌宣將頭往後一仰，撞上了身後的矮櫃後，全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。
　　
　　
　　※
　　
　　
　　無視朴相鉉的李昌宣起身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，結果在他關掉水柱準備倒沐浴乳的時候，發現朴相鉉居然無視一切空間法則地站在一旁看著。他慌亂地隨手拿起毛巾遮住重點部位，面紅耳赤地把朴相鉉吼出去。
　　
　　莫名其妙地擦著未乾的頭髮走回房間，發現朴相鉉正在他房裡巡視，就在朴相鉉即將蹲下身看看掉在地上的那個木質相框時，李昌宣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衝向前，一把粗魯地搶過，讓朴相鉉被嚇得一愣一愣的。
　　
　　要朴相鉉在他對面坐好後，李昌宣也小心翼翼地盤腿坐下，並用力地打量朴相鉉的全身上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這夢也太真實了，到現在還不醒……？」
　　
　　『夢？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把毛巾披在頭上，仔細地看著朴相鉉。
　　
　　一樣烏黑的頭髮。
　　一樣潔白的制服。
　　一樣真摯的眼眸。
　　
　　全部都一樣。
　　跟五年前一樣。
　　
　　
　　這陣子因為舞蹈公演逼近，而且由他擔綱主角，再加上一直以來隱隱纏繞著他的那股鬱悶……所以各方壓力讓他形成了這種幻覺吧。
　　
　　本來應該在五年前就死亡的朴相鉉，現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。
　　而且，還是跟五年前完全一模一樣的姿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簡直就像在諷刺些什麼似的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愈想就愈頭疼，他一面祈禱自己趕快從夢中醒來，一面卻又好奇地想窺視朴相鉉的一舉一動。
　　
　　朴相鉉就跟以前一樣，乖順地抱膝坐著，歪著頭，眼神牢牢地盯著李昌宣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……吼！』
　　
　　「呃哇啊啊！！！！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正當李昌宣還在混亂狀態之時，朴相鉉突然冷不防地往他面前衝過來並吼了一聲，嚇得李昌宣倉皇失措，還伴隨著毫無形象的嘶吼聲。
　　
　　一陣沉默過後，朴相鉉的臉上居然綻出了笑花，讓狼狽不已的李昌宣惱羞成怒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你幹嘛啊！！！」
　　
　　『太好了，的確是看得見我的嘛……昌宣哥。』
　　
　　
　　啊……
　　發覺自己中招後，李昌宣再一次重挫地垂下頭。
　　
　　雖然他依舊強烈地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夢，但這種相處模式，還是令李昌宣感到無以復加的懷念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不過……
　　
　　
　　「你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啊？還有……」李昌宣話至此，尷尬地頓了頓，才又欲言又止地開口：「你……都不記得了嗎？」
　　
　　『不記得什麼？』
　　
　　「當我沒說吧……那麼，你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：你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？」
　　
　　
　　看上去還有些不解的朴相鉉，聽見李昌宣重複的問話，也將眼神轉了轉，顯露出在思考的樣子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……我只記得，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場夢。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朴相鉉像在說故事一樣訴說著，這句話讓李昌宣聽了心頭一緊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醒來以後，就在這裡了。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是嗎？
　　原來朴相鉉，也做了一場夢啊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放棄了思考的念頭，他就這麼癱坐在地上，看著朴相鉉那雙圓圓的眼眸。愈看，心中那股鳴動就愈發強烈。
　　
　　
　　眷戀。
　　
　　時至今日，尤其是再次見上一面之時，那股依舊要將他淹沒的眷戀，如滔天巨浪般毫不留情地襲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不過，有一點我還是知道的……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朴相鉉的神情蒙上了些許落寞，他低垂下眼苦苦的一笑，然後伸手往李昌宣的手腕碰去──李昌宣並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碰觸感，而是眼睜睜看著朴相鉉的手透明無聲地掠過自己的手腕，並伴隨著一股莫名的冷涼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現在的我，跟你們是不一樣的吧……？』他說著，李昌宣彷彿覺得陽光幾乎要透進他那白淨的臉龐，『但我不知道……為什麼我還留在這裡……』
　　
　　
　　蟬鳴聲此刻戛然而止，唯有樹葉被微風拂過的沙沙聲，細碎地搔過他們的耳根子。李昌宣看著略為神傷的朴相鉉，彷彿也能感受到他的無措與無奈。
　　
　　嘆了一口長氣後，李昌宣拍拍膝蓋站起身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我帶你去找丙熙哥吧？」
　　
　　『咦？』
　　
　　「他最近在一家酒吧駐唱，算是我們之中比較好找的了……」李昌宣按了按肩膀的疼痛處，感慨地說：「這些年來，我們也都變了很多啊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『……是嗎？』
　　
　　
　　朴相鉉也跟著李昌宣站起身，沉默了一陣後，才重新又漾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。
　　這突來的舉動又讓李昌宣的心怦然不已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『嗯……我們走吧？』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【待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