踩踏繽紛

　　
　　22.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當他聽完李昌宣述說分手的過程後，朴相鉉沉默地把李昌宣擁入懷中，他聽著近在耳畔的紊亂呼吸，一雙眼也變得迷濛。
　　
　　和李昌宣一樣，他也沒有料到會是高允熙先提出分手。
　　
　　而且，還退出得如此徹底，一跳、就跳出了國界。
　　
　　以為自己知情，實際上卻什麼也不知情，帶著眼淚就這麼走了。當她抵達那個異國的世界後，高允熙心中還能殘留些什麼呢？朴相鉉將頭靠上李昌宣的頸窩，難得地想用身為年下者特屬的撒嬌姿態忘記這一切，但是他仍無法停止脫軌的思緒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歡迎回家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朴相鉉眷戀地說道，然後將吻落在李昌宣的臉龐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很可怕嗎？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閉上眼，捧起朴相鉉的雙頰，以唇覆上他的，持續著綿密卻強烈的親吻。
　　
　　
　　這樣的決定，很可怕嗎？
　　
　　
　　這世界上有六十幾億人，上天卻讓他在最苦難的時候遇上了李昌宣，曾經也有迷惘的時候，但是朴相鉉依然是慶幸的。李昌宣的存在足以被形容為他生命中的浮木，只要一放手，他就會重新陷入黑暗可怖的洶湧大海。
　　
　　他的衣服被李昌宣褪下，曝露的肌膚因三月冷春的空氣而顫慄，朴相鉉緊蹙著眉，感受李昌宣帶給他的迷亂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嗯……」李昌宣傾吐著碎語，「我回來了……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李昌宣也熬得辛苦，隱忍著如此巨大的情感捱了好幾年，眼前那道薄如蟬翼的道德卻始終阻隔了他的意志。若能親手遮掩朴相鉉的眼，輕輕地以無名的方式親吻他……李昌宣曾經做過這樣的夢，然後換來好幾夜的無眠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今晚他或許也要失眠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以流水般的動作觸碰朴相鉉的指尖，並與他十指交扣，想重新找到情感的立足點。朴相鉉的回吻讓他闔上了雙眼，李昌宣就這樣擁著朴相鉉，深切地感受他們倆共同的過往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呼喊著彼此的名字，直到他們永遠都沒辦法忘記，那種悲哀的思緒卻昇華成無盡卻扭曲的幸福，朴相鉉和李昌宣，就這樣踩過高允熙用眼淚所鋪成的河，試著鼓起孱弱的翅膀飛了起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23.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高允熙很快地就辦妥了休學手續，在他們倆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一聲不響地淡出了校園。
　　
　　李昌宣甚至連她的班機時間也沒能聽說。高允熙為了不將彼此的撕裂傷愈扯愈大，選擇了沉默再沉默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名為時間的藥，要多久才能治好那道傷口呢？
　　
　　
　　他和朴相鉉在共同的狹小房間內並肩而坐，從同一扇窗看向窗外的同一片藍天，靜靜地任憑時間流逝。天際那麼寬廣，將全世界連成一片，他們三人或者正看著同樣的景色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只是此刻，李昌宣和朴相鉉無聲地牽著手。
　　而那個女孩身旁，還能有些什麼讓她緊握呢？
　　
　　
　　「你覺得允熙會寫信回來給我們嗎？」
　　
　　「……傻瓜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即便對於狼狽收尾的那段愛情感到抱歉，可是他們還是閉上了眼睛，將真相深深地埋藏在最深處的地窖裡頭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24.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通過剪票口時才發現自己的通行卡餘額不足，朴相鉉愣了會兒，才回頭向在後方排隊的人道了歉。面對無機質的儲值機器，朴相鉉也冷冷地拿出幾張鈔票儲值，再重新讓自己投入地鐵站洶湧的人群之中。
　　
　　因為遇上連續假期，地鐵站多是要到外地去遊玩的旅客，家庭也有，情侶也有，當然像朴相鉉這樣孑然一身的人也不少。
　　
　　他抓著車廂內的手把，隨著列車行進而搖晃著身軀。定定然地看著自己投射在窗戶的倒影，朴相鉉仔細地觀察那雙冰冷眉眼，想要確認些什麼，但幾秒後他便低垂下眼簾，選擇去看自己那雙有點髒了的白色球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中午時間，但他不餓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他來得有點太早了，服務生問他一位嗎？他搖搖頭，要了兩人份的菜單，並禮貌地詢問是否可以使用包廂的座位。服務生有些為難地點頭了但告知用餐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，在雙方達成共識後，他便帶至包廂內坐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接過服務生遞上的冰開水，朴相鉉輕輕啜飲了一口。明明外頭陽光普照，店裡卻放送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，完全不搭調，難道店員沒有人察覺到這股怪異感嗎？
　　
　　
　　在緩慢的鋼琴聲中，朴相鉉挺直了背脊看著眼前那面牆上裝飾的複製畫，是誰的作品、是什麼風格的作品，他一點頭緒也沒有。長長的睫毛將他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暗影，彷彿下一秒會眨出雪花結晶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※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『相鉉，是我。』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※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在那之後過了一個月，朴相鉉接到了來自高允熙的電話。
　　
　　
　　面對理當與現實不符的狀況，朴相鉉下意識陷入了不明的恐慌，他試著詢問，但是電話那頭的高允熙並沒有表示什麼。就跟上回一樣，他們約在同一間咖啡廳，高允熙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異狀，應該說，聽不出情緒起伏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所以他現在坐在這裡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上一次他故作冷靜地聆聽高允熙的煩憂，看著高允熙從堅強變得軟弱，他卻堂堂地以旁觀者的身分親手毀滅了她的幸福。
　　
　　然而這一次，朴相鉉卻完全無法像上回一樣從容。
　　
　　
　　叮鈴──
　　
　　
　　從外面被推開的玻璃門敲響了懸掛在上頭的鈴鐺，原本應該身在異地的高允熙，踩著樸素的黑色圓頭平底鞋踏進店內。她說明緣由後，便被親切的店員帶至朴相鉉所在的包廂。
　　
　　高允熙微微低下頭，對店員道了聲謝，並先告知她只要一杯柳橙汁。與店員四目相視後，朴相鉉反射性地又點了熱拿鐵。
　　
　　店員接受完點餐後便欠身離開包廂，朴相鉉下意識地站起了身子，只見高允熙那微捲的髮尾散放出無比溫柔的女人味。因為是在釜山和她分離，所以與那病懨懨的樣子相比，現在的她更加讓朴相鉉不敢直視。
　　
　　
　　「允熙……姊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嗯。」她將垂落的長髮勾到耳後，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，「坐吧。」
　　
　　
　　有種強大的牽引力正在四周瀰漫著。
　　朴相鉉感覺到了，卻說不清那是什麼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【待續】